溃疡性结肠炎(UC)是一种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，主要临床表现为腹痛、腹泻及黏液脓血便，内镜下常见结直肠黏膜炎症、充血及糜烂等典型特征^[1]。尽管UC的确切发病机制尚未完全明确，但普遍认为与饮食习惯、遗传因素、菌群失调和免疫异常等有关。西医治疗主要依赖于5-氨基水杨酸(5-ASA)、免疫制剂和生物制剂等，但仍存在复发率高和不良反应明显等问题^[2]。肠道菌群紊乱是UC发病早期的重要病理特征^[3], 而肠黏膜生物屏障的破坏则是UC发生和发展的关键病理变化，也是当前研究的热点。《景岳全书·痢疾》提到: “今之凡患泻痢者，正以五内受伤，脂膏不固，故曰剥而下。”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记载: “肠中脂膜腐败……脂膜，即西人所谓肠溃疡也。”以上内容描述了人体内环境发生变化时，肠壁“脂膜”受损、腐败并脱落，肠壁逐渐变薄，最终导致肠道溃疡的情况^[4]。针对肠道“脂膜”“脂膏”脱落变薄的不同发病机制，中医通过“厚肠理论”进行辨证施治^[5]。粪菌移植(FMT)作为中药“金汁”现代医疗的转化产物，可能通过调节患者肠道菌群修复肠黏膜生物屏障，从而达到治疗UC的效果，与“厚肠理论”治疗方法类似^[6]。本文通过整理国内外文献，基于中医“厚肠理论”，从肠黏膜生物屏障角度探讨“金汁”FMT治疗UC的机制，以期为临床治疗提供新的思路。

1.   中医对“厚肠理论”以及UC的认识

1.1   “厚肠”的中医学术内涵

“厚肠”一词最早见于古籍《名医别录》，用以描述黄连的功效。明代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提及“莲子，交通心肾，厚肠胃，除寒湿，止脾泄久痢……”, 并指出罂粟“除热润燥，开胃厚肠”。《本草拾遗》亦载: “小麦面，补虚，实人肤体，厚肠胃，强气力。”《景岳全书》云: “阴虚精血俱损者，非熟地不足以厚肠胃。”《本草征要》言: “干柿，能厚肠止泻，主治反胃与便血。”此外，《现代实用中药》记载老鹳草“止久痢，厚肠胃，调中健脾”。从上述古籍文献可见，“厚肠”属于中医治法范畴，是对中药功能与主治的一种概括，后世文献多有记载，主要用于治疗肠澼、久痢等肠道疾病。

1.2   “厚肠理论”的释义与发展

对于“厚肠”，古籍中并未给出明确解释。《说文解字》对“厚”的注释为“山陵之厚也”，原意与“薄”相对。《素问·生气通天论》中提到: “味过于苦，脾气不濡，胃气乃厚。”这里的“厚”指苦味过重导致的胃肠滞塞状态，与“厚肠”的含义并不一致。元代《汤液本草》记载: “厚朴……厚肠胃，去胀满。”从中药主治功效来看，“厚肠”可解释为增强肠道功能，使肠道获益。直至清代，邹润安在《本草疏证》中首次对“厚肠”进行了明确解释：“肠胃中皆有脂膜包裹其内，以护导污秽下行。”这一描述形象地揭示了肠道的生理功能，即肠道内存在一层天然的“脂膜”结构，负责引导污秽物质顺畅下行。同时，邹润安进一步指出: “湿热混于其间，则脂膜消熔，古人谓之肠澼。”此处揭示了湿热毒邪引发疾病的病理机制。“肠道曲折盘旋之处，湿气更易留聚，湿阻则热生，热盛则脂膜消，去其所阻，则病源得绝，而薄者得以增厚，故曰厚肠。”这段论述阐明了“厚肠”的含义，即通过清除肠道湿热污垢，促使“脂膜”再生，由薄变厚。因此，“厚肠”不仅指某些中药具有的“厚肠”功效，还泛指一类通过去除肠道湿热、通畅气机、促进“脂膜”再生的治疗方法或方药。

1.3   中医基于“厚肠理论”对UC的认识

UC在中医学中归属于“肠澼”“久痢”等范畴，中医对其发病机制有独到见解。《类证治裁》记载: “症由胃腑湿蒸热壅，致气血凝结，挟糟粕积滞，进入大小肠，倾刮脂液，化脓血下注。”此描述指出湿热邪毒壅滞大肠，气血凝滞不通，血败肉腐，“脂膜”血络受损，从而形成脓血。《溃疡性结肠炎中医诊疗专家共识(2023)》^[7]指出，湿热蕴肠是UC发病的主要病机。“厚肠理论”作为中医治疗UC的重要指导思想，依据寒热虚实等病因病机，提出了8类“厚肠”治法^[5]。在UC活动期，湿热毒邪为主要病因，宜采用白头翁、黄芩、黄连、黄柏等苦寒药物治疗。同时，活动期常伴有气滞血瘀症候，故常配伍理气祛瘀药物，如陈皮、枳壳、川芎等，以清除瘀滞，通导肠道。在UC恢复期，脾虚为主要表现，可采用健脾厚肠之法，常用党参、茯苓、白术等药物。对于兼有肝脾不调、肾气阳虚的患者，常辅以疏肝解郁、温补肾阳的药物。

2.   粪菌移植液与中药“金汁”功效一脉相承

古籍记载，中药“金汁”是人类粪便经特殊调制而成，亦称为粪汁、黄龙汤等。后世医家在古籍文献基础上，对“金汁”的性味、归经及功效进行了全面总结。“金汁”性味苦寒、无毒，归心、胃、小肠经，具有清热解毒、降阴火等功效，尤其擅长治疗湿热、热毒证及各种因金疮或食物中毒引起的疾病^[8]。张元素在《珍珠囊》中提到“苦能燥湿，坚阴”，强调了苦性药物具有清热燥湿、坚阴厚肠的功效。因此，“坚阴厚肠法”在临床上多以苦寒药为主。明清时期，得益于温病学派的发展，“金汁”的临床应用更为广泛^[9]。由于温病各阶段多伴有热毒且胃肠道症状明显，使用“金汁”治疗往往能取得显著效果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记载了20多种利用人粪治疗疾病的方剂^[10]，还详细记录了“金汁”的多种制备与储存方法，为后世治疗提供了重要参考。但随着卫生条件的改善和西医的发展，“金汁”逐渐退出了临床应用。

随着肠道微生态研究的蓬勃发展, FMT逐渐引起医学界的广泛关注。粪菌移植液与“金汁”在来源上有相似之处，均以健康人粪便为原材料，经处理后用于治疗疾病。虽然二者在制备工艺、储存方式和给药途径上有所不同，但有学者从FMT的治疗特点、临床疗效等多方面分析了其与“金汁”的异同，认为粪菌移植液在药物特性上符合苦寒之性^[11]。从治疗疾病的范围来看, FMT可用于治疗艰难梭菌感染、炎症性肠病等热性和感染性疾病，与“金汁”的治疗范围相近。综合考虑药物性味、治疗疾病类型等因素，本研究认为粪菌移植液可视为“金汁”的现代化制备产物，二者一脉相承，堪称新时代的“金汁”。

3.   肠道菌群与肠黏膜生物屏障

3.1   肠道菌群是肠黏膜生物屏障的主要组成部分

肠黏膜屏障是机体至关重要的防御体系，覆盖于肠黏膜管腔表面，负责维持肠道完整性^[11]。肠黏膜依赖机械屏障、黏液屏障、生物屏障及免疫屏障的协同作用，共同维持肠道内环境的稳态^[12]。肠黏膜生物屏障由肠道内寄生的微生物组成，参与营养物质的吸收、毒素代谢以及免疫调节过程。肠道菌群作为生物屏障的核心组成部分，其优势菌群对屏障功能具有显著影响^[13]。肠道菌群通过2个方面维持生物屏障稳态: 一方面，部分菌群通过竞争肠壁黏附位点，抑制有害菌生长，并分泌抗菌肽，保护肠黏膜免受病原菌侵袭^[14]; 另一方面，在益生菌作用下，肠道内难以分解的碳水化合物被微生物发酵生成短链脂肪酸(SCFAs), 为肠壁细胞提供能量，并调节肠道pH值^[15-16]。研究^[17]显示, SCFAs还参与调节肠黏液层的强度及免疫反应。肠道菌群的失衡会导致肠壁通透性增加，进而诱发炎症反应。此外，补充益生菌可有效缓解因菌群紊乱引发的肠炎症状^[18]。综上所述，肠道菌群在维持肠道稳态及生物屏障完整性方面发挥着关键性作用^[19]。

3.2   肠黏膜生物屏障功能与UC的关系

研究^[20]表明, UC患者发病早期，其肠道菌群的Alpha多样性显著低于健康人群，且菌群丰度也明显下降，并与疾病进展呈正相关。肠道内生成SCFAs的菌群减少，有益菌比例显著降低，而致病菌数量增加。这些致病菌产生的肠毒素会破坏肠道上皮完整性，从而增加肠壁黏膜的通透性^[21]。相反，恢复肠道菌群稳态和重塑生物屏障可有效缓解UC症状。动物实验^[22]表明，补充双歧杆菌能改变小鼠肠上皮细胞的基因转录，增强干细胞标记基因的表达，从而促进肠上皮细胞再生。由此可见，肠黏膜生物屏障功能的破坏不仅是UC的发病机制之一，也是其病理结局，恢复肠黏膜屏障的完整性是UC治疗的关键。

4.   FMT调控肠黏膜屏障与“厚肠理论”的同质学术内涵

4.1   FMT清除有害菌群，促进有益菌群再生，重塑肠黏膜生物屏障

FMT是一种通过将健康人肠道中的功能性菌群移植至患者体内，以治疗肠道内外疾病的疗法。FMT引入了大量“新鲜且活力旺盛”的菌群，使健康有益菌群能在患病肠道内竞争性地占据黏膜位点，从而排除有害菌^[23]。此外, FMT还能通过改善肠道pH值，调节出适合有益菌生长的环境^[24]。黏蛋白2(MUC2)是肠黏液层的主要成分，其网状胶状结构有助于其牢固地锁住肠道细菌。然而，在活动期, UC患者中MUC2的通透性增加，导致黏膜层变薄^[25]。动物实验^[26]结果表明, FMT通过调节黏液层的内环境，增加模型小鼠肠道中MUC2表达，进而改善其症状。

4.2   “厚肠理论”与重建肠道黏膜生物屏障理念契合

“厚肠”作为中医治法范畴，最初用于描述中药本草的主治功效，对于肠道由薄变厚的具体机制未给出明确阐释。直至清代，邹润安在《本草疏证》中指出: “湿气留聚，湿阻热益生，热阻脂膜益消，去其所阻，则消泺之源绝，而薄者厚矣，故曰厚。”这揭示了“厚肠理论”的本质。在UC发病中，“脂膜”的消退是重要病理机制，与肠黏膜生物屏障破坏作用相似。因此，推测肠黏膜生物屏障可能是“脂膜”在现代医学中的表现形式之一。“厚肠理论”的核心在于运用中医辨证论治方法，去除湿热病因，使变薄的“脂膜”增厚，恢复肠道功能。这与现代医学通过丰富肠道菌群、恢复肠黏膜生物屏障功能的研究理念相契合。

5.   基于“厚肠理论”FMT治疗UC的临床应用

中医采用辨证论治的原则，根据证型为患者制订个体化治疗方案，疗效已得到广泛认可。临床上，FMT治疗湿热型UC效果显著，但随着治疗时间的延长，症状易反复。因此，一些医家开始尝试将FMT与其他治疗方式相结合，以巩固疗效。鉴于此，本文通过查阅相关文献，对FMT联合其他治疗手段干预肠黏膜生物屏障、治疗UC的机制与作用进行了归纳与总结。

5.1   FMT联合中医药治疗UC

葛根芩连汤作为《伤寒论》中的经典方剂，以清利湿热、厚肠止泻的功效广为人知。研究^[27-29]通过葛根芩连汤口服联合FMT治疗，显著缓解了黏液血便症状，降低了炎症指标，并对有益菌群起到了明显调节作用。此外，清肠温中方作为临床治疗UC的有效复方制剂^[30], 联合FMT可下调白细胞介素-6(IL-6)、转化生长因子-β(TGF-β)、γδT细胞、CD4+T细胞和结肠Toll样受体2 mRNA的表达，从而修复肠黏膜屏障，改善炎症状况^[31-32]。黄连素是从姜黄中提取的一种活性物质，具有抗炎、抗微生物等多种生物活性。研究^[33-35]表明，姜黄素与FMT联合应用可重塑小鼠肠道生物黏膜屏障，降低IL-1β和抗肿瘤坏死因子-α(TNF-α)水平，并上调occludin和ZO蛋白-1的mRNA及蛋白表达，从而修复受损黏膜。在中医技术方面，研究^[36]显示，艾灸对FMT供体小鼠的干预可提高结肠细菌的相对丰度，艾灸后的供体粪便菌群能改善DSS模型小鼠的菌群结构，具有更好的治疗效果。这为选择更优质的粪菌供体提供了新思路。

综上所述, FMT联合中药治疗较单一FMT治疗效果更为显著，不仅能有效改善肠道菌群，还能调节炎症因子的表达，恢复生物屏障的功能，从而促进黏膜损伤的修复。

5.2   FMT联合西药治疗UC

5-ASA、糖皮质激素、免疫抑制剂等传统药物在治疗UC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。研究^[37-39]表明, FMT与传统药物联合应用，可有效降低免疫球蛋白A(IgA)、IgG、IgM的表达，调节肠道菌群，修复肠道黏膜。柳氮磺吡啶作为一种经典的磺胺类制剂，经肠道微生物分解产生5-ASA, 具有显著抗炎作用。研究^[40]指出, FMT联合柳氮磺吡啶治疗可重建UC患者的肠道微生态平衡，降低C反应蛋白、TNF-α、IL-6等炎症因子水平，并进一步提高CD4+T细胞亚群的表达，从而增强治疗效果。

综上所述, FMT联合传统西药治疗UC, 不仅能有效减轻炎症反应、改善肠道菌群，还能提高肠道对传统药物的敏感性，减少激素依赖。

6.   小结

中医治疗UC历史悠久，具有独特的辨证体系。其中，“厚肠理论”作为中医辨证论治的重要代表，在UC治疗中发挥着指导作用。经过历代医家的不断研究与创新，“厚肠理论”得以持续发展。中医学者认为，肠道内“脂膜”的脱落与变薄是UC发病的主要机制。因此，“去其所阻”，促使变薄的“脂膜”重新增厚，正是“厚肠理论”治疗UC的核心思想。这一理念与现代医学提出的“重塑肠黏膜生物屏障”以治疗UC的思路相契合。FMT作为古代“金汁”疗法的现代延续，是“坚阴厚肠”的典型治疗方法。FMT通过调节肠道菌群、改善肠道内环境、抑制有害菌再生，进而恢复肠黏膜生物屏障，从而达到治疗UC的效果。

然而，目前FMT治疗仍存在以下问题。首先，供体筛选、菌群制备方法及菌群移植途径尚无统一标准，限制了FMT的快速推广; 其次，现有菌群移植多为广谱性治疗，针对特定富集菌群或靶向菌群的移植研究较少; 最后，关于中医药对FMT治疗的干预研究仍然不足，包括对供体的中医药预处理以及对接受FMT治疗患者的中医药干预研究。未来，期待有更多中医药相关研究，为UC的中医药治疗提供更坚实的理论依据。